mousse

最近非常忙不太产粮!

 

[主教扎]蜗牛

  刷得灰白的墙上长出了青苔。这青苔附在一道贯穿几乎整堵墙的裂缝上,走向歪而斜,像是旗袍上的排扣被拨乱。
 
  一只拇指大小的蜗牛攀在青苔的边缘,它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横穿而过这断崖。它静止了约摸有一刻钟,我们不能知道它究竟有没有思考过,总之它行动了,黏腻的腹面贴了上去,半透明的躯体被染成青绿色。它拖着厚重的壳,一对触角胡乱地四处伸着——或许是在观察地势——它整个都浮在绿色的海洋上,它失去方向一样地向上爬去。
 
  一个健全而有思想的人是无法理解蜗牛的,而毕竟又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达尔文的眼睛去注视周围的一草一木,我们当然猜不出这只蜗牛的运动轨迹,这和雪片落地一样总是寻不出规律。
 
  它缓慢得像个年迈的老头,又服帖地在看似永恒的跑道上艰难地前行。偶尔我们需要对这种现象表示自己的敬畏,它是屈从命运的怯弱的奴仆,也是一个悲惨的可怜的缩影。
 
  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坐在一把简陋的木凳上,两条腿从桌子另一侧伸出来,胳膊向后扭转挂在椅背上。他盯着那堵墙,他可能什么也没有想,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眼神呆滞,嘴唇蠕动。如果捧住这颗脑袋去谛听,会有旋律从神经末梢缠绕上来,仿佛握住一整个交响乐团。
 
  他突然站起来,从宁静的街角汇入人群里。他想要去哪里,又意图做什么,这对旁观者而言都是难题,剖开他的大脑只会发现涂满音符的曲谱。
 
 
 
 
    妇女们在坊间穿梭,灰扑扑的劳作的裙摆都被藏了起来,她们步伐轻快,手里提着编制的竹篮,里面是一条粉白的面包、两颗桔子、一块新鲜的肉。七八岁的男孩儿们正值调皮的年龄,他们稚嫩的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抓着果子互相砸去,后面追着果摊的老板,这事儿显然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周围的人们都善意地哄笑着。
 
  领头的孩子高举着苹果准备掷出,他张着嘴正要喊什么,但半个音节都还没冒头就被强行遏止了——他撞在了别人身上。他向后摔坐在地上,手里的苹果咕噜滚落下去。这一静止就让苦苦奔跑着的老板寻到了机会,他捡起苹果又拎起这个屡次犯事儿的混小子,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露出个短暂的阴险的笑容,他向这位无辜的过路人道歉,嘴里骂骂咧咧的似乎是要找那孩子的父母。
  
  而那个被撞到的人正是刚刚从巷子里出来的莫扎特。他只是下意识拍了拍衣服,没有多在意旁的什么,他向前走去。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简单谈论一下莫扎特这个人。当他不拿起羽毛笔或是骰子的时候,就好像心不在焉,或者我们说,他根本就不在那儿。他和所有的墨汁与金币同在。贫穷的人总是歌颂金币,金币谁都知道,这是粗俗又直白的东西。他也确实是一个贫穷的人,这一点常常使我们忘记对方的出身。
 
  一七五六年,奥地利,寒冬。仁慈的上帝赐予一个普通的音乐家庭一件珍贵的礼物,他呱呱落地时的啼哭自成韵律,他灵敏的耳朵让他的父亲眼睛里闪烁出光芒。他年纪轻轻就成为萨尔茨堡的乐师,或者说是奴仆,像他父亲一样,当然这也是他父亲所希望的。
 
  天赋能赐予一个人很多,但在莫扎特身上它从不体现为财富。他赚得不少,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在大手大脚地花钱,这行为源于他对自己的音乐的自信。而他对音乐的绝对的忠诚带给他神圣的贫穷。
 
  不得不提一句,赌博也并非是他执着的东西,娱乐这事情不过是偶尔的调味品,我们只能说,在掀开盖子之前的紧张感足以让人忘记很多苦恼,这和酒精一样让人迷恋。
 
  此时的莫扎特血液里就流动着过量的酒精,眼尖的人会从他泛红的眼角发现这个事实。他的步子很稳,也没有醉汉歪歪扭扭那种的姿态,但总有人能从故作轻松的脚步声里察觉出疲惫来。
 
  科洛雷多主教早就发觉莫扎特的到来。木质的门有时对他而言是透明的,他看见走廊另一端的莫扎特一头杂乱的金发被手梳成不怎么正规的背头,瘦弱的肩膀藏在素白的兜帽衫里,那双醉酒的眼睛坚定而迷离。他凝视了好久,当门被莫扎特粗暴地推开时他已经在翻阅捧在手里的书了。
 
  那似乎是一本伏尔泰的著作,莫扎特没有看清,他几大步就缩短了距离,自说自话地把书取下来,一张脸几乎要贴上主教,"您为什么不采用我的曲子?"因为身高的问题,他不得不略仰起头。
 
  顺着那双宝石一样粼光闪烁的眼睛,科洛雷多甚至能看见莫扎特胸口的大片白色的肌肤,他不动声色地上下咽动喉咙,"你的音符太多了。"他强迫自己盯着对方。
 
  事实上,但凡是个心思活络的人都会从科洛雷多主教的态度里看出点蛛丝马迹,可惜这心思活络的人里不包括莫扎特,他喊道,"每一个音符都在最完美的地方!"
 
  科洛雷多主教与莫扎特一向不对付,这主要体现在音乐方面,他总是反对莫扎特的音乐,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他说乐师和海边的沙砾一样多。然而当我们撬开这个年长的脑袋去窥探一下对方的思想,会极惊叹地发现铺天盖地的赞美之辞——他从来没说过这些。从这里我们或许能稍微了解到这位尊贵的主教的想法。他大致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感情,而这种不愿意逐渐上升到拒绝。
 
  主教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漠的神情,他什么也没说。
 
  这反而加剧了莫扎特的怒火,他气得怪笑一声举起主教的书来,嘶啦把书从书脊坼裂成将断未断的两半又用力甩到地上发出巨响。
 
  科洛雷多的心里也巨响。如果他有猫咪的胡须,或许此时已经颤抖地快断了。那是愤怒的颤抖。人在愤怒的时候总是不计后果的,他张口就来,"你这卑劣的奴仆——"
 
  关于他究竟有没有后悔,我们无法做出草率的猜测,但他很快停住了话头。可这不能指望另一个正在气头上的人也冷静下来,莫扎特几乎要蹦起来,他把地板踩得咯吱响,脚底甚至有几张散落下来的书页。他磨着自己的后槽牙就好像在磨刀一样,眼睛里的血丝像红色的绳索捆住科洛雷多的手脚。
  
  "在我眼里我和您一样高贵!"莫扎特大声嚷嚷着把门甩上,故意在厚实的地毯上弄出沉闷的声响,又被绒毛绊住一个趔趄往墙上摔去。过了好一会儿他高声喊着"我可去您的吧!"
 
  ——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那门又变得透明,科洛雷多注视着关上的门。他的手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那幅度不是直接接触很难察觉到。他的视线跳跃着像是在巡视每一片空气里属于莫扎特的那一份,焦点最后落在地上,准确地说,是那些书页上。
 
  "阿尔科。"他呼唤道。然后他想起阿尔科伯爵最近病了。他愣怔了一会儿,然后蹲下来捡起那些零乱的印着几个脚印的纸张。他的手指拂过粗糙的字迹,这触感让他想起莫扎特肩膀上的衣料——那是他们之间少得可怜的接触。
 
  他拾起它们放到桃花心木的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按页码把书重新排好。一种工匠一样的精神降临在科洛雷多的身上,他审视着书页边缘每一个细小的锯齿,试图去模拟出原来的样子。这是他珍爱的书本,它被他珍爱的莫扎特撕毁了。但一个可以显形于色,一个只能深藏心底。
 
  修补的工作进行了好几个日夜,倒也不是说他不重视,一个主教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做,他把那本书放在房间最显眼的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其中玄乎其玄的原因让一百个人来说就有一百种。这期间莫扎特从未来找过他,这人最擅长的除了顶嘴就是销声匿迹。
 
 
 
  那之后过了大约五天,莫扎特来了。他什么谱子都没带,也没有往常来闹事时的冲劲。他难得规规矩矩地敲了敲门,但还是等不及就推门进来了。就算是这样的行为,落在莫扎特身上仍然是极为反常的。科洛雷多思索着,他一边的眉毛微蹙,在眉心处隆起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忧愁来,他不是很清楚莫扎特的来意。
 
  我们不难猜出科洛雷多主教其实是有些想念这位年轻的小乐师的,但他倔强的嘴巴和莫扎特简直师出同门,他不愿意说,甚至还要明着抗拒莫扎特的出现。
 
  就好比此时,科洛雷多主教脸上的不耐几乎是划破空气成为一种感情共鸣般溜进莫扎特的脑袋里。莫扎特仍然没有说话,他盯着书架上的书。那本先前被他撕开的书,它明晃晃的杵在一个最明显的位置,深褐色的封皮已经被磨得发毛,烫金的字体几乎戳进他的眼睛。他感到一阵阵刺痛,但也说不上来是哪里痛。
 
  "我要辞职,我要去维也纳发展。"他说。
 
  莫扎特生来就好动得很,他的手不安分,脚也停不住,只要不拿着曲谱或者按下琴键他就像只上蹿下跳的小狼狗。他凶狠狠的盯着每一个拦住他路的人,好像晚一步那些天才的作品就要变成泡沫。事实上,当他被问起新作的曲子在哪里的时候,他总是吐吐舌头指着自己的脑袋。总而言之,音乐对莫扎特大抵是一针安抚剂,这样说仍有不足——莫扎特本身就是纯粹的音乐。
 
  而现在,莫扎特就平静地站在离科洛雷多主教两三米远的地方,平淡地讲出一句不怎么平淡的话来。这让科洛雷多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板下脸,声音里带着严峻,"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辞职!"莫扎特把钢琴架敲得梆梆响,一副要与命运作出抗争的姿态。他的第一个敌人就是跟前的科洛雷多主教。这敌人一身猩红的外套,繁复的金纹大面积地攀在上面,从正面看起来只有两条胳膊幸免于难;头发打理得和所有的贵族一样整齐;深邃的眼睛里装着森林,只是夜色侵袭,他在里面看见了猛兽。
 
  科洛雷多说,"我不允许!"他的下巴仰了起来。
 
  莫扎特从这个动作里读出了威胁。他向前蹬了一脚,"我可不是您的奴仆!我已经自由了!再见了您!"他也没多看主教的脸色,讲完这句话就转身准备离开。
 
  科洛雷多感觉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控内了,他一句"随你去哪里!我不再需要你了!"刚出口就摔坐在沙发上。门已经关上了。
 
  他平日打理整齐的头发落了几丝下来,耷拉在耳朵旁边。莫扎特还在主教宫的某一处,他听见龙卷风卷落一地花瓶的声音,它们碎在地上,扎进科洛雷多的心里。
 
  莫扎特离大门还有十米。
 
  科洛雷多有时也会想自己对莫扎特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了。这个忤逆他的小乐师总是举着自己的乐谱小跑进来,无礼的举动每次都会引来他的责备,老莫扎特一个劲的赔不是,而莫扎特就站在旁边一脸的不愿意。他不是没听过莫扎特的音乐,不是没看见过莫扎特献上乐谱时眼睛里的光芒,只是这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刺痛他,或者说这也是一个借口,他只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本该是奴仆的人了。于是他就维持着原状。悲哀地、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原状。
 
  莫扎特离大门还有五米。科洛雷多最喜欢的那只插着矢车菊的花瓶也四分五裂了。
 
  他用手抵住额头,仿佛这样能撑起自己沉重的思虑。他最不愿承认的感情和壶里沸腾的水一样翻涌上来要叫他看个清楚。
 
  莫扎特离大门还有一米。他的手已经抬起将要去推开门。
 
  科洛雷多的手指插进自己的发根里,他觉得莫扎特在敲他的脑袋,梆梆梆一声响过一声一下痛过一下。
 
  莫扎特的手按在了门上。
 
  这轻微的响动似乎极有穿透力,它穿过迂回冗长的走廊钻进门缝,它使得科洛雷多被蚕丝层层裹起来的僵硬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站起身来,他的脸转向那扇门,"莫扎特!"他喊道。
 
  但莫扎特已经走了。
 
  他又摔回沙发上。他扭曲起来,成为混沌的深邃的黑暗,黑暗中又劈出一道白光来。他就要死了,他无力垂下的四肢回馈给大脑这样的信息,但大脑不予理睬,它在想什么呢?又或者他在想什么呢?某些幻景通过神经传输给眼睛,是臭水沟里的老鼠的凝视,是漂浮着菜叶的油腻的暗流,蚊蝇的翅子振动了四十五下,蟑螂爬过了第十六块砖头。夕阳的余晖从这棵松树的冠梢跳跃到颤颤巍巍的路灯上去,最后的光明也被骇人的地平线收拢进去,于是夜晚就降临了。
 
  他也永久地缄默。
 
 
 
 
  酒馆门框边的铁杆插进土灰色的墙里,木板挂在上面摇摇晃晃的。莫扎特钻进一家陌生的酒馆,点了几扎啤酒,坐了不知道多久。周围的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等他再出门时天上已经亮出了星子。
 
  广场上传来热闹的呼声。木棍上层层包裹的油布被捆得紧紧,火焰在每一个疯狂的人手中忽上忽下。篝火仿佛要冲天而去,木块烤焦的味道裹挟着夜色的清凉降临到载歌载舞的人群之中。糖粉面包填满了竹篮,果子零散地滚落在地上,酒精溶解在血液里,光影不断交错变换。一颗苹果被拾起成为果核,它将成为新的果树;或者是垃圾堆里腐败的霉斑。这截然不同的命运都是未来的事情。
 
  莫扎特是现在才醉,还是醉倒已久呢?或许母亲肚子里柔软的羊水也掺着酒——他从来都没醒过。但今天的酒却无法消化掉他心里无以名之的烦闷。
 
  他应该感到兴奋;他应该跳到屋顶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奏一曲又从顺着水管滑下来;他应该在广场上大喊一声;他会摘走情侣们桌上的小蛋糕上的樱桃塞进嘴里;他会加入这疯狂的庆典吃掉每一颗递来的苹果。
 
  他应该这样的。
 
  火光不足以照亮莫扎特的脸,他藏在朦胧的阴影里。他手里拽着个酒瓶子,踢开碍眼的石子,低着头沿着小路回家。道路像是作对一样漫长起来,或许他已经绕出了这座城市。
 
  他在黑暗中摸索黑暗,直到他望见一个人影。那黑色的一团站在大门口,手抬起又落下,像一个优柔寡断的小偷。身形隐约有些熟悉,但浑浑噩噩的大脑早已经罢工,他什么都想不出来。他们就这样静止着。
 
  直到那团黑影懊恼地发出一声抱怨。他似乎准备走了。昏沉的月光浮到他的脸上,在高高隆起的颧骨打上珠光,又成为一抹悬浮的鼻影,最后落到绿色的玻璃珠里——他们对视着。
 
  莫扎特认出这是谁了。科洛雷多!那个压榨他的可恶的主教居然还敢找上门来!他想要挥动手去指责,但由于醉得脱力反而把酒瓶甩了出去。
 
  在不亮的月色下只能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这是个号角。
 
  "您来这里干什么?"
 
  "我..."
 
  "您不是也让我别再来找您吗?最后您自己跑上门来了?怎么,发现我的音乐好听想后悔了吗?我告诉您,没那个机会了,我莫扎特不会再当任何人的奴仆,我是我自己,我就是音乐,我已经永远地自由了!"
 
  莫扎特此时的逻辑全然不像一个醉酒的人,但他的嗓音却不输任何一个在酒馆里斗殴的醉汉。
 
  "像您这样的主教,从来都没听过这种仙乐吧!"

  莫扎特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相反科洛雷多一直沉默,他只是注视着。
 
  "像您这样的主教!"莫扎特的声音轻下去了,他低下头,好像靴子上沾了什么污渍,又或许有一只蚂蚁搬运着饼干屑从他跟前路过。总之他没有再说话。
 
  科洛雷多心下一慌。他看到莫扎特并不怎么宽厚的肩膀;对方的生活和本人一样乱糟糟的,那对于男性而言过分纤细的线条彰显出这一点可能来;他想起莫扎特手里的酒瓶。他觉得自己亏待了莫扎特。
 
  他几步上前抱住了莫扎特。他把莫扎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对方的鼻子蹭在颈侧裸露的肌肤上,温热的呼吸像羽毛拂过。他的心软成一片水。
 
  他抱着莫扎特,在一个普通的夏季的夜晚,在莫扎特的家门口。他的手在莫扎特的背后轻柔地拍着,举手投足间是来自恋人的关怀。
 
  "我觉得心里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从布料里洇开。
 
  科洛雷多的手一路上移,划过肩胛骨,越过后颈,他揉了揉莫扎特的头。这触感比想象得更好。
 
  "忘了那些吧。"他说。
 
  莫扎特回抱住科洛雷多。这力道是在冰天雪地里发现了避风的山洞,是艳阳高照的沙漠里倒出的水囊里的一滴水。他哭了。
 
 
 
 
  科洛雷多主教并不是一个乘人之危的人。他将哭累了就睡过去的大型动物塞回床上,又坐在旁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走了。他也不是不想趁机做点什么,但他愿意给莫扎特留一些时间。
 
  于是他回去了,他要等莫扎特自己来找他。
 
  莫扎特会穿什么衣服来呢?或许还是他原来那一套,可能他会捎上一支玫瑰。即使是主教偶尔也会喜欢一些俗气的东西。他想到自己和莫扎特同款的对戒,外人会好奇他们的关系,他转头去看莫扎特,对方正笑得眯起了眼。他思索着,他也不是不可以把对方的叛逆看作是爱人间的情趣。
 
  门被叩响了。
 
  "请进。"他说,语气里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兴奋。
 
  但进来是阿尔科伯爵。过了一会儿他这才想到以莫扎特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敲门。他露出个自嘲的笑来,很快就又恢复到主教的那种严肃。他在阿尔科伯爵面前一向如此。
 
  "您该用晚餐了。"
 
  科洛雷多注意到阿尔科伯爵的用词。晚餐。已经是晚上了吗,他偏头看了眼摆钟,又不动声色地望了望窗外。此时紫罗兰色的云朵从两侧包夹起橙色的天空。
 
  "再等会儿。"
 
  科洛雷多站了起来移步到书架前,他又看到了那本被莫扎特撕开过的书。他突然打消了看一会儿书来磨时间的想法。挥退等候着的阿尔科伯爵,他伫立到窗子边。等到天色彻底暗下去后,他动了。他静悄悄地出去了。
 
  他转过还未打烊的花店,绕进小巷子里,他很熟悉这条路,昨天他才刚刚用自己的靴子确认过每一块石砖的高低。
 
  然后他又站在这扇门前。当然,这和昨天已经不一样了。他拉下了作为主教的面子亲自来找莫扎特。要一位主教改变主意是很难的,除非是宿醉的莫扎特。他想到昨天夜里莫扎特蜷在床上头痛的样子。
 
 
 
  但他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老莫扎特说莫扎特已经走了,即使再三询问,这位一向服从他的乐师也不肯开口了。这大抵是莫扎特的授意。

  他想起莫扎特说要去维也纳,又想起自己昨天让他把苦恼都忘了吧。莫扎特确实忘了,他把科洛雷多忘了,他把一整个晚上都忘了。
 
  他的脑袋又开始梆梆梆地响起来。他又气又难过,但那能怎么样呢?他再怎么样也是一个主教,他总不能气急败坏地追出去把那个忘恩负义的混小子抓回来。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无力的。从红袍加身的那刻起,权力也随之而来,很少有人会反抗他,除了莫扎特,他三番五次触及自己的逆鳞,但那都过去了,起码他以为那都过去了。现在这算什么呢?高贵的英明的主教被一个小乐师将军了?他甚至还颇有点心甘情愿的意味在里面。
 
  他来时的忐忑不安全都抛到角落里去了,他也说不出心里酸涩的感觉。他又走回了去。
 
  走廊里换了一批新的花瓶,几株矢车菊互相争艳。他不在意这些。他很累了,他要睡一会儿。
 
  卧室里的熏香还燃着,科洛雷多一推门就被薄荷的清香扑了个满怀。但他很少见得没有呼喊阿科尔伯爵,甚至还带上了门——有个人在他房间里。
 
  科洛雷多知道那是谁,那是他烦恼的来源,一个白色的小恶魔。恶魔就端坐在他的床上,百般聊赖的眼睛锁定他的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莫扎特的动作,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抱住了他。这冒失失礼的举动的确是莫扎特会做出的。
 
  他这才有了实感。好像他已经漂浮在大海上很多年,他就浮在那里手脚并用努力让自己不至于被淹死。莫扎特划着的小船越来越远,几乎要和地平线融在一起。他终于想起要大声呼喊,他伸出手来摆动,但那仿佛已经太迟了。于是他绝望了,他的脚不再用力,他的嘴里呛进了大量的咸腥的海水。
 
  然后有一只手抓住了他,是莫扎特。
 
  莫扎特的头发蹭得他有点痒,他调整了一下位置,正好莫扎特抬起头来,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彼此眼里都闪烁着同样的渴望。
 
  他们拥吻。又一起倒在床上。
 
  "我耳朵里的音乐消失了,然后我听见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脏在跳动,它在呼喊着科洛雷多。"莫扎特突然说。
 
  此时科洛雷多的双手撑在床单上,嘴唇贴着莫扎特白皙的脖颈。他顿了一会儿,含糊地说,"这不是当然的事情吗?"
 
  莫扎特看见科洛雷多通红的耳朵。他闭上了眼。
 
 
 
 
  莫扎特最后还是离开了,他去了维也纳。科洛雷多难得没有反对莫扎特,他知道他也阻止不了一个志存高远的天才。
 
  他们约好了要等到莫扎特功成名就回来。
 
  但他只等来死讯。
 
 
 
  蜗牛时而会伸出触角到青苔外面,但最终它还是没有迈出去。
 
 
fin.
 
  头一次尝试比较长的,剧情不多废话倒是连篇(拍打自己
  感谢所有看完的您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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